不抓狂的人生指南

 光是从床上走到浴室,我就已经需要不懈努力和莫大的勇气了。

 从十三岁起,我就自残;从十五岁开始就想要自杀,常常和自己进行苏格拉底式的对话,掂量生与死的成本和收益。

 像自残可能是痛苦、愤怒或绝望的实体表现一样,我朋友床上的那堆衣服,以及我窗台上的那堆酒瓶子,就像一个可触摸的、有形的比喻,象征着我们的情绪跌到了多么深的谷底,我们有多么自轻自贱。

 除了做爱和睡觉,尽量别待在床上。

 二零一三年,英国的慈善机构“精神与联系”(Mindand Relate)发现有77%的人都主动向伴侣坦白自己的精神疾病,而其中只有5%的人因此而分手。另外,受访的与精神病患者恋爱的人中,有74%都说他们“不惊慌”。

 真正的艾米丽”,不是我讨厌的那个人,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而是两者的结合,是所有的我,是混杂了快乐、悲伤、狂躁、抑郁、爱与无数其他性质的共同体。

 你受够了,不想活了,就会自杀。你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再也没有其他选择时,就会想到自杀。

 承认自己可能想死,并不是那么软弱、自私或者想吸引别人注意的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想杀了自己这个想法是从哪儿来的,但一冒出来,就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从此再也没有离去。

 想自杀时,常常翻来覆去思考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亲朋好友会如何应对自己的死。自杀不是能轻易做出的决定,没有人不会考虑对周围人带来的后果,没有人。

 在我看来,自杀的人没有一个是自私的。决定自杀的人很“自私”,这个观点背后的隐含意思是,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活下去,继续受苦;活下去,直到痛苦结束。

 想到自杀的人,已经完完全全走投无路了。他们已经无法继续活下去了。这跟自私无关,因为自私说明你还有其他很多选择,而他们没有。

 如果说我为自己活着而“自豪”,感觉好像有点儿可笑,但当“想死”的感觉萦绕心间时,还存留于世的每一天本身,都是一个不小的成就。

 到了最低谷,唯一的途径就是向上!

 有时候能够长时间蒙头大睡,什么东西都无法让我有哪怕一点儿的兴趣。唯一能让身体和精神上的迟钝、麻木有所缓解的,就是自残。我自残上了瘾,在家尽情地做,在校的午饭时间也跑到厕所里去做。
 终于,我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在乎那场分手了,就知道哭啊,睡啊,吃不下饭啊,不知道今天我是不是会最终鼓起勇气躺到车轮子下面去自杀啊。
 要是我两个星期之后已经没有自杀倾向了,很有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光是从床上走到浴室,我就已经需要不懈努力和莫大的勇气了。
 我当然是读了很多自救的书,但当你连洗个澡都做不到时,一本鼓励你“专注成功”或者建议你“在宇宙中寻求自己所愿”的书用处可能不太大。我想在宇宙中寻求的只是“让我别犯病就好,哥们儿。我只想和别人一样,能正常地洗个头”。
 青春期的时候,大家都会盲目地摸索自己性情的开关。而如果那些年与你如影随形的伙伴是精神病,你就很难不用这个病来定义自己的全部了。
 那两天的种种我记不太清了,但知道自己在大学那间小宿舍的单人床上躺着,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不知为什么,笃定地觉得别人看不到我,我是个幽灵——一个真正的、活生生的幽灵。
 我天天待在宿舍里,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绝不出门。我经常深夜才摸到公共厨房找点儿吃的,免得遇到同住一楼的舍友(后来躲得就更厉害了)。最终,我开始在线订餐,外卖小哥直接送到我门口,或者买不用开火就能吃的方便食品,这样就完全不用出门了。
 从十三岁起,我就自残;从十五岁开始就想要自杀,常常和自己进行苏格拉底式的对话,掂量生与死的成本和收益。
 对于这个“怪胎”的标签,我是相当喜欢的,甚至陶醉其中。我可怜的精神状态当然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从某种角度来讲,我为此骄傲。他们给我挑了那么多毛病,其实让我不受待见的主要原因,可能就是我这样的态度。
 我觉得自己的身份认同已经完全包裹在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快乐中,所以没了这种情绪,我可能什么都不是了。要是我快乐起来,或者至少是没有了不快乐,那我就什么都没了。
 没有了我的精神病,我就是只无头苍蝇,仿佛船抛了锚,迷失了方向。
 特别是心里那种悲伤的感觉,是我相当熟悉而依赖的东西。我熟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安全,我深谙这情绪中的种种微妙与差别,对快乐却绝对没那么熟悉。
 我有毛病:不仅是脑子有病,我的每一寸核心、思想、灵魂,都有病。
 确诊给予了我重大的解脱感,有了这个诊断,我就能完全卸下任何自我责任的包袱了。
 我的抑郁症一来,最先牺牲的就是个人卫生以及住处的整洁。我简直是目睹情况的恶化,而当那些堆起来的脏盘子与没有洗的T恤组成一支大军,缓慢而沉默地朝我那如烂泥般瘫软,无法做出任何行动的身体行进而来时,我总会产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但我内心深处总是渴望能半路进行拦截和阻止。
 我对自己这具臭皮囊嫌弃得要死。
 对诊断结果的“过度识别”,导致我前所未有地过度纵容自己,让一切糟糕的人生选择都有了借口。我成为一个完全的利己主义者。嗯,就是做了很多一直想做,但知道自己不能或者不应该做的事情。真是完美的借口啊,我不用成为一个更高尚、更好的人,不用采取必要的、积极的措施,来成为自己真正想成为的人。从某个方面来说,我感觉自己像个孩子,既安全,又温暖,就这么蜷缩着,舒舒服服地待在“没有罪恶感”这个自己构建的胚囊当中。
 上班的时候说了蠢话?因为我有躁郁症。和不该上床的人上了床?因为我有躁郁症。懒得出门而又一次放了朋友们的鸽子?不是因为我不靠谱,而是因为我有躁郁症啊。
 记住,需要帮助就开口要求,没什么丢脸的。你不是个失败者。你并不软弱。你没有胡编乱造。你正在做的事情,很勇敢,很重要,很负责任,你在照顾自己、爱自己、尊重自己。
 我变得特别喜欢一个便宜的桃红酒牌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喝下肚的,反正很甜,甜得发腻。买这种酒成为我每天唯一期待的事情,家里必须永远有那么一两瓶酒,否则我就会恐慌。所以,每天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就像个虔诚的教徒,必须买两瓶酒。一到家,就开始往嘴里灌。
 我来例假的时候,就这么听之任之地流在床上,所以要区分哪些是自残的血,哪些是例假来的血,还真没那么容易。
 最后,我的床单上沾满了血,都变硬了,我就直接把床单装进塑料袋,扔进街上的垃圾箱里。我不敢扔到我那栋楼的公用垃圾箱,怕有人看到了会报警。
 像自残可能是痛苦、愤怒或绝望的实体表现一样,我朋友床上的那堆衣服,以及我窗台上的那堆酒瓶子,就像一个可触摸的、有形的比喻,象征着我们的情绪跌到了多么深的谷底,我们有多么自轻自贱。
 我好多天没洗过澡了,就算做了爱,就算来例假,就算要上班。
 别的患者跟我说了类似的事情:躺在沾满血的床上;布满污渍、脏得发硬的衣服一穿就是好几个星期;尿在房间里的花瓶、碗或者杯子里,就不愿意多走几步去厕所。有个朋友哭到吐了,然后在被呕吐物弄得脏兮兮的床上睡了四天。他们的墙根儿爬满了霉菌,霉菌还长到了枕头上。他们也跟空酒瓶、吃了一半的比萨和脏衣服同床共枕过。
 有些人身患抑郁症,却完全像没事人一样,照常上班、上学、写论文,人前都是一副积极生活、勇敢前进的样子。但有时候,这些人私下里会自残,或者回家以后马上睡觉。要么推掉朋友的邀约,独自一言不发地坐在黑暗中,感觉到彻头彻尾的绝望。
 当真正严重的精神问题来袭,你完全成为一个“废人”的时候该怎么办。每当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三件事:要有清洁的欲望,有安全的欲望,不要自杀。
 有时候,就算有了意愿,做了规划,你也有可能连最小的事情都做不到。要是你没有洗澡或者没有换衣服,也不意味着你就是个没用的“废柴”。过一会儿再试试,或者等到明天再试试。对你自己有耐心一点儿,温柔一点儿。
 我们很容易忽略那些小小的成就,认为没有意义。很多人倾向于认为冲澡、洗脸这些“只不过是正常人应该做的事情”,而你不能每天做这些事,就是失败,就该骂、该罚。但是,抑郁真难过啊。
 要是你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打开窗帘,那也是一项成就了。你真棒。
 减少酒精和咖啡因的摄入量,也是保持更健康饮食的好办法,因为这两种物质都能加剧(有时候甚至引起)抑郁期和焦虑期的严重性。
 除了做爱和睡觉,尽量别待在床上。
 他们不是电影明星一样魅力四射的人物,不会像风一样突然进入你的生活,带着成竹在胸的智慧给你金玉良言。他们的支持是安静的,却让你时时刻刻有所感知,稳定而长久。
 接着,他又给我讲了个他前女友的故事,说她在父亲突然去世之后开始吃抗抑郁药。他抱怨说,这女的整天就躺在床上,不管怎么撩,也不跟他做爱。听他这么说着一个显然内心创伤很深的女孩,说她只是“懒”,是“性冷淡”,我只觉得太残忍。
 二○一三年,英国的慈善机构“精神与联系”(Mindand Relate)发现有77%的人都主动向伴侣坦白自己的精神疾病,而其中只有5%的人因此而分手。另外,受访的与精神病患者恋爱的人中,有74%都说他们“不惊慌”。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定义,性健康不仅仅是“没有性疾病或性功能障碍”,还应该“具备在不恐惧、不羞愧、不内疚的情况下享受和控制性行为的能力。情感障碍的症状和服药,都可能影响一个人的性健康”。
 我有一半的精力都花在“迫切期盼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上了,另外一半就是拼命努力地保持清醒、保持警惕、保持活力,给自己找点儿吃的,努力坐上公交车,尽量克制,不要在工位上绝望地尖叫起来。
 真正的艾米丽”,不是我讨厌的那个人,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而是两者的结合,是所有的我,是混杂了快乐、悲伤、狂躁、抑郁、爱与无数其他性质的共同体。
 从很深层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喜欢自己的。还有更深层的不确定,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这种情绪。所以,我努力埋葬这种情绪,任凭它掩埋在一层层缥缈虚空的自恋之下,在那冰冷、黑暗之中凋零、湮灭。但越是视而不见,它却越是愈演愈烈。在我潜意识的那片黑暗的阴郁当中,它蓬勃生长,愈发强大。
 抑郁的感觉,就像有谁在粗暴地撕扯你的内心,那原始的、不由分说的魔爪,夺走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丝的快乐和愉悦。那些生活中的“小确幸”,比如夏天的一杯凉水,喜欢的某首歌,阅读的乐趣,等等,都消失了。
 你的沮丧、颓废无法用语言表达。你感受不到自己,你觉得身心沉重、精神疲乏、了无生气。以前所热爱的东西已经失去了光芒,而且毫无重新焕发的迹象。你可能会盯着伴侣的脸,一盯就是好几个小时,迫切地在那方皮囊上寻找能让你重新有所感觉的东西,却徒劳无功,怎么也找不到。
 要让人们喜欢你,真正地喜欢你,其实做自己就好了。你显然不能要求人人都喜欢你,但这不是重点。人们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因为只属于你的那些好恶,因为你对书籍的品位,因为你思考的时候会有点儿呆呆地微微张着嘴。
 喝酒已经没有什么乐趣了,我就是单纯地想喝醉。我想保持自己伪装出来的无忧无虑的快乐性格,就必须得喝酒,而这样的行为已经产生了不好的后果。我唯一觉得舒服的时候,就是喝醉的时候。我打心眼儿里厌恶这冗长而烦琐的过程:精心装扮,跟新朋友聊天。有什么意义啊?这一切都是虚空。我也是,我性格中真正的好品质和我宽大的马丁大夫、T恤一起消失了。
 我把两只胳膊都从手腕到肩膀割了长长的口子,然后去找同住一栋楼的人帮忙。找不到人,我就靠着走廊的墙瘫坐下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沮丧、颓废当中。终于有个室友回家了,看见我浑身是血,无比虚弱地坐在地上,她干脆跨过我的身躯,直接躲进了自己的房间,还锁了门。
 要注意控制时间,不要放松得太过了,因为这样可能会开启一段颓废的抑郁期,引起严重的焦虑,甚至更糟糕的症状。
 自残,其实就是自我毁灭行为的放大。自残与喝酒或嗑药的唯一区别,就是会在身体上留下印记。作为一个证据,时时刻刻提醒你,你有问题,让你羞愧难当。比起酗酒和嗑药,自残让广泛的人群更难以接受,但对很多身在其中的人,起的作用是一样的——能让你完全忘记与消灭自我。
 二○一三年进行的一项针对美国青少年的研究发现,有13%到23%的青少年都有过自残的经历,但详细的数据不好确定。
 你受够了,不想活了,就会自杀。你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的角落,再也没有其他选择时,就会想到自杀。
 承认自己可能想死,并不是那么软弱、自私或者想吸引别人注意的一件事。
 我也不知道想杀了自己这个想法是从哪儿来的,但一冒出来,就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从此再也没有离去。
 你总会有一些很滑稽、荒谬的想法,比如:“今晚不能自杀,因为昨天才收了垃圾,我可不想垃圾发霉变质把屋子搞臭,还是下个星期吧。”而且,你还觉得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很多人都是带着极度的轻蔑,认为自杀是“疯子”才干的事情,但我的感觉根本不是这样,我只觉得自己在做最理性的决定。
 自杀的那一刻,当事人可能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途径能让情况变得更好,但这人不是因为一时冲动发疯去自杀的。他们没有发狂、没有精神错乱,他们只是不快乐。
 为你产生自杀倾向的时候提前准备一个应急的计划,要包含上述所有的要点。提前在计划中写清楚这时候要联系谁,需要做什么。
 学校的生物课教我认识了各种疾病,体育课教我重视身体健康,但从来没有教过我关于精神心理健康的内容。
 想自杀时,常常翻来覆去思考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亲朋好友会如何应对自己的死。自杀不是能轻易做出的决定,没有人不会考虑对周围人带来的后果,没有人。
 在我看来,自杀的人没有一个是自私的。决定自杀的人很“自私”,这个观点背后的隐含意思是,他们还有其他的选择:活下去,继续受苦;活下去,直到痛苦结束。
 想到自杀的人,已经完完全全走投无路了。他们已经无法继续活下去了。这跟自私无关,因为自私说明你还有其他很多选择,而他们没有。
 很多自杀的人都提前和别人谈论过自己的感觉或自杀计划。
 在我看来,每天都带着精神病活下去,其实是无比坚强的表现。
 如果发自内心地赞成“一切总会好的”这种“鸡汤”,我都会厌恶我自己,因为这句话中其实包含了对精神病原理和机制的深深误解。
 如果说我为自己活着而“自豪”,感觉好像有点儿可笑,但当“想死”的感觉萦绕心间时,还存留于世的每一天本身,都是一个不小的成就。
 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虽然基本上都是睡到很晚,晚上十一点还吃垃圾食品。不过,就算这些自由是如此不健康、如此虚假,可一旦被剥夺,我也会心生怨恨和抵触。
 精神病人很痛苦,精神病人的监护人过得也很辛苦。监护人总是在担心那个人,就算尽了全力去克制也还是忍不住密切地注意对方的情绪变化,出问题的时候要拉他们一把。这是没有受到足够重视和感激的身份,可能“遭遇”同样程度的愤怒、烦躁、沮丧和反应。
 得病的人可能是很难相处,但这不能成为所有行为的借口。所以,你也可以在有耐心的同时,保证一定程度的严厉,至少也应该保持一定的原则。
 走出门去做点儿事情有两个好处:第一,你可以跟朋友们联络下感情,可能还会交到新朋友;第二,做事情对你的精神状态有好处。
 宅在家里是不健康的。是,可以理解,有时候甚至避免不了,但肯定是不健康的。躲在家里,代表你在逃避,这样已经发生的问题会更为加剧;躲在家里,就是顽固地不去承认真实的世界其实比你内心那烦人的小剧场要大得多。你在家里宅得越久,就越难回到外面的世界去。
 也有一些网站,专门提供教程,教你怎么自残,不该吃什么东西,怎么把没吃的饭菜藏起来,甚至还介绍了哪些药片一起吃能够最有效、最痛苦地自杀。就是这些网站,让我越来越深地陷入自杀倾向的旋涡中,帮我形成计划,让我感觉自己这严重的、可怕的抑郁是自我选择的合理生活方式。可能我说“不要访问这些网页”都显得特别多余,但我要认真地强调一句:千万不要访问这些网页。
 吃安定是特别容易上瘾的。而且长期服用以后,我的睡眠情况更糟糕了。
 抗抑郁药和精神安定类药物有一些共同的副作用,像恶心、头晕、没有性冲动。
 我宁愿被扔进鲨鱼遍布的海水里,也可以在科罗拉多大峡谷上空走钢丝,没关系,都可以。但是,苍天哪,可千万别让我复发啊。
 到了最低谷,唯一的途径就是向上!

Written on May 26,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