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Art of Execution
对年轻人而言,传统的家庭制度不再是安全的来源,而是对控制权(对财产、财务,甚至其生活方式的最基本的决定)的争夺。
历史的发展轨迹非常清楚:一旦人们拥有告别传统生活方式的足够的资源和机会,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拥抱新生活。
大脑处理速度早在40岁之前就开始降低(所以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通常在年轻时取得最大的成就)。
在10万年的存在史中,人类的寿命大多数时候(除了过去几百年)不到30岁。(研 究揭示,罗马帝国的臣民平均寿命是28岁。)
我们的寿命远远超出了给定的时间。当我们研究衰老时,我们试图理解的并不是自然的过程,而是非自然的过程。
即便没有白内障(由于年龄、过度接触紫外线、高胆固醇、糖尿病或抽烟等导致晶体白浊混沌),一个60岁健康人的视网膜接收到的光线也只是一个20岁年轻人的1/3。
正如菲利克斯对我说的:“老年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丧失。”在小说《每个人》(Everyman)中,作家菲利普·罗思(Philip Roth)说得更加苦涩:“老年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随着账单往上涨,家人不再看望他。最终,医院把他扔到了这里。巴加特通过警察给他的家人带话,说他想回家,而电话那头说不认识他。
人生的动力并不是恒定的,而是随着时间的变化。
如果有机会,年轻人喜欢结识新朋友,而不是跟兄弟姊妹待在一起;老年人则刚好相反。
当“生命的脆弱性凸显出来”时,人们的日常生活目标和动机会彻底改变。至关紧要的是观念,而不是年龄。
西亚·罗伊斯想弄明白:为什么仅仅存在,仅仅有住、有吃、安全地活着,对于我们是空洞而无意义的?我们还需要什么才会觉得生命有价值?
他认为,答案是:我们都追求一个超出我们自身的理由。对他来说,这是人类的一种内在需求。
罗伊斯把这种为超越我们自身的理由献身的行为称为忠诚。
人类需要忠诚。忠诚不一定带来幸福,甚至可能是痛苦的,但是,为了使生活能够忍受,我们都需要献身于超越我们自身的东西,否则,我们就只受欲望的引导,而欲望是转瞬即逝、变幻莫测、无法满足的。最终,它们带来的只是折磨。
“就本质而言,我是无数祖先的倾向之流的某种汇集地。从一刻到一刻……我是一个冲动的集合体。”罗伊斯评述道,“如果我们看不见内在的光明,那可以试一试外在的光明。”
唯一让死亡并非毫无意义的途径,就是把自己视为某种更大的事物的一部分:家庭、社区、社会。如果不这么想,那么,死亡只能是一种恐惧;但是如果这么想,就不是。
对大多数人来说,因为不治之症而在监护室度过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全是一种错误。你躺在那里,戴着呼吸机,每一个器官都已停止运转,你的心智摇摆于谵妄之间, 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可能生前都无法离开这个暂借的、灯火通明的地方。
我们阻止健康人自杀,因为我们认为他们的精神痛苦往往是暂时性的。但是,对于我们明知其痛苦会加重的绝症患者,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不会心生同情。
“他希望得到同情,可是没有一个人给予他这样的同情,”托尔斯泰写道,“在经过漫长的挣扎之后,某些时刻,他最渴望的是(虽然他羞于承认)有人能够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地同情他。他渴望得到宠爱和安慰。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有一定社会地位的公务员,胡须都白了,所以,他知道他的渴望是徒劳的。然而,他仍然这样渴望着。”
“别放弃我,”他说,“只要我还有任何机会,你们一定要让我尝试。”
他的选择之所以糟糕,不是因为手术有那么多风险,而是因为,手术根本不可能给予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排便节制能力、体力,以及过去的生活方式。他冒着经受漫长而可怕的死亡的风险(这正是他最后的结局),追求的不过是一种幻想。
他的肿瘤医生、放疗医生、外科医生以及其他医生给他做了几个月的治疗,而他们都知道,这些治疗根本医不好他的病。
1945年之前,大多数死亡发生在家里。到20世纪80年代,这个比例降至17%。
目前,在美国和整个工业化国度,对高龄老人和垂死者的照顾已经转由医院和疗养院来负 责。
纵观人类历史,大多数时期,那些能够活到老年的极少数人,经历和斯塔拉姆·葛文德大体相似。在几代人构成的体系里(通常是三代同堂),老年人得享充分的照顾。
如果父母活到很老,通常会有一个孩子(往往是最小的女儿)留下。这就是19世纪中期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的诗人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的命运。
过去,能够活到老年的人并不多见,而那些能够活到老年的人常常作为传统、知识和历史的维护者,具有特殊的作用。一直到死,他们往往维持着一家之长的地位和权威。在很多社会, 老年人不仅享有(晚辈的)尊重和顺从,而且主持神圣仪式,支配政治权力。老年人倍享尊崇,以至于在报告年龄的时候,人们往往假装比实际年龄年长,而不是年轻。
在美国,1790年的时候,65岁以上的人在人口中的比例不到2%,今天,这个比例已经上升到14%。在德国、意大利和日本,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20%。现在,中国是地球上第一个老年人超过1亿的国家。
对年轻人而言,传统的家庭制度不再是安全的来源,而是对控制权(对财产、财务,甚至其生活方式的最基本的决定)的争夺。
实际上,在我祖父斯塔拉姆的传统家庭里,代际关系一直都很紧张。你可以想象我叔叔们的感受:他们的父亲一百岁了,而他们自己也已经进入老年,却还在苦苦等待着继承土地,获得经济上的独立。
经济全球化戏剧性地改变了年轻人的生存境遇。国家的繁荣有赖于他们逃离家庭期望的束缚,走自己的路——去任何能够找到工作的地方,做任何喜欢的工作,同任何自己喜欢的人结婚。
历史的发展轨迹非常清楚:一旦人们拥有告别传统生活方式的足够的资源和机会,他们就会义无反顾地拥抱新生活。
在不久之前,死亡还是稀松平常的事,随时都可能发生。不管你是5岁还是50岁,每一天都是在碰运气。
通过检测一颗牙齿—— 如果那个人还有牙齿可供检测的话,就可以测定一个人的年龄,误差不超过5岁。
在正常的生命历程中,下颌肌肉会损失40%的质量,而下颌骨会丢失20%的骨质,变得多孔而乏力。由于咀嚼能力弱化,人们转而吃柔软的食物,而这类食物一般富含碳水化合物,更容易引起牙齿孔洞。
到60岁的时候,在美国这样的工业化国家,人们一般都已失去了1/3的牙齿。85岁以后,大约有40%的人已经一颗牙齿都没有了。
在我们的骨头和牙齿软化的同时,身体的其他部分却变硬了。血管、关节、心脏瓣膜甚至肺,由于吸取了大量的钙沉积物,从而变得坚硬。
为了使同样数量的血液流经变窄、变硬的血管,心脏只得产生更大的压力。结果,一多半的人到了65岁时形成了高血压。由于必须顶着压力输送血液,心脏壁增厚,对运行需要的反应能力减弱。因此,从30岁开始,心脏的泵血峰值稳步下降。人们跑步的长度和速度都赶不上过去,爬一段楼梯而不喘粗气的能力也逐渐下降。
30岁的时候,脑是一个1 400克的器官,颅骨刚好容纳得下;到我们70岁的时候,大脑灰质丢失使头颅空出了差不多2.5厘米的空间。所以像我祖父那样的老年人在头部受到撞击后,会很容易发生颅内出血——实际上,大脑在他们颅内晃动。
处理速度早在40岁之前就开始降低(所以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通常在年轻时取得最大的成就)。
到了85岁,工作记忆力和判断力受到严重损伤,40%的人都患有教科书所定义的老年失智(痴呆症)。
在10万年的存在史中,人类的寿命大多数时候(除了过去几百年)不到30岁。(研 究揭示,罗马帝国的臣民平均寿命是28岁。)
事实上,历史上大多数时候,每个年龄段都有死亡的危险,与衰老根本没有必然的明显联系。
谈到16世纪晚期的生活时,蒙田写道:“死 于老年是少见、异常、奇异的死法,远不如其他死法来得自然——这是最不可能的、最极端的一种死法。”
我们的寿命远远超出了给定的时间。当我们研究衰老时,我们试图理解的并不是自然的过程,而是非自然的过程。
晶状体是由极其耐久的晶体蛋白构成的,但是,其化学成分会发生改变,随着时间的推移,弹性会降低——因此,许多人都有的远视(老花眼)往往始于40岁。这个过程还使得晶体逐渐发黄。
即便没有白内障(由于年龄、过度接触紫外线、高胆固醇、糖尿病或抽烟等导致晶体白浊混沌),一个60岁健康人的视网膜接收到的光线也只是一个20岁年轻人的1/3。
导致跌倒的三大主要危险因素是平衡能力差、服用超过4种处方药和肌肉乏力。没有这些风险因素的老年人一年有12%的机会跌倒,三个风险因素都占齐的老年人几乎100%会跌倒。
高龄老人告诉我,他们最害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那之前的种种状况——丧失听力、记忆力,失去最好的朋友和固有的生活方式。正如菲利克斯对我说的:“老年是一系列连续不断的丧失。”在小说《每个人》(Everyman)中,作家菲利普·罗思(Philip Roth)说得更加苦涩:“老年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伊利诺伊州慈善机构委员会1912年的一份报告这样描述一个县的救济院:“给老鼠住都嫌不够体面。”
他因瘫痪在医院住了两个半月。随着账单往上涨,家人不再看望他。最终,医院把他扔到了这里。巴加特通过警察给他的家人带话,说他想回家,而电话那头说不认识他。
人类生存史上的大部分时候,从根本上来说,人只能凭自己的力量承受身体的痛苦。人们依靠自然、机遇及家庭和宗教。医药是可以尝试的另一个工具,跟治疗仪式、家庭疗法并无差别,也并非更有效。
她丧失了所有的隐私和控制力。大多数时候她穿着病号服。他们叫醒她她就起床,安排她洗澡她就洗澡,让她穿衣服她就穿衣服,叫她吃饭她就吃饭。
她觉得像个犯人,仅仅因为老了就被投进了监狱。
人生的动力并不是恒定的,而是随着时间的变化。
成长要求向外开放。我们寻求新的经验、更广泛的社会联系,以及在世界留下足迹的方式。然而,在成年的后半期,人们的优先需求显著改变。大多数人削减了追求成就和社会关系的时间及努力,他们缩小了活动范围。如果有机会,年轻人喜欢结识新朋友,而不是跟兄弟姊妹待在一起;老年人则刚好相反。研究发现,年龄大了以后,人们交往的人减少,交往对象主要是家人和老朋友。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存在上,而不是放在做事上;关注当下,而不是未来。
当你年轻、身体健康的时候,你相信自己会长生不老,从不担心失去自己的任何能力,周围的一切都在提示你“一切皆有可能”。你愿意延迟享受,比方说,花几年的时间,为更明媚的未来获取技能和资源。你努力吸收更多的知识和更大的信息流,扩大自己的朋友圈和关系网,而不是和妈妈黏在一起。
随着你的视野收缩,当你开始觉得未来是有限的、不确定的时候,你的关注点开始转向此时此地,放在了日常生活的愉悦和最亲近的人身上。
总的来说,研究对象越年轻,就越不珍惜与情感上亲近的人共度时光,而更喜欢与提供潜在信息或新朋友来源的人交往。然而,在患病的研究对象中,年龄差异则消失了。一个患艾滋病的年轻人的喜好和一个老年人的喜好是一致的。
当“生命的脆弱性凸显出来”时,人们的日常生活目标和动机会彻底改变。至关紧要的是观念,而不是年龄。
疗养院的三大瘟疫:厌倦感、孤独感和无助感。
西亚·罗伊斯想弄明白:为什么仅仅存在,仅仅有住、有吃、安全地活着,对于我们是空洞而无意义的?我们还需要什么才会觉得生命有价值?
他认为,答案是:我们都追求一个超出我们自身的理由。对他来说,这是人类的一种内在需求。这个理由可大(家庭、国家、原则)可小(一项建筑工程、照顾一个宠物)。重要的是,在给这个理由赋予价值、将其视为值得为之牺牲之物的同时,我们赋予自己的生命以意义。
罗伊斯把这种为超越我们自身的理由献身的行为称为忠诚。他认为这是个人主义的对立面。个人主义以个人利益为首,把个人的痛苦、愉快和存在作为最大的关切。
人类需要忠诚。忠诚不一定带来幸福,甚至可能是痛苦的,但是,为了使生活能够忍受,我们都需要献身于超越我们自身的东西,否则,我们就只受欲望的引导,而欲望是转瞬即逝、变幻莫测、无法满足的。最终,它们带来的只是折磨。
“就本质而言,我是无数祖先的倾向之流的某种汇集地。从一刻到一刻……我是一个冲动的集合体。”罗伊斯评述道,“如果我们看不见内在的光明,那可以试一试外在的光明。”
唯一让死亡并非毫无意义的途径,就是把自己视为某种更大的事物的一部分:家庭、社区、社会。如果不这么想,那么,死亡只能是一种恐惧;但是如果这么想,就不是。
罗伊斯认为,忠诚“通过显示为之服务的外在事务, 以及乐于提供服务的内在意愿,解决了我们庸常的存在的悖论。
近期,心理学家使用“超越”(transcendence)一词表达这样一种思想。
生活中最好的事,就是能自己上厕所
对疾病和老年的恐惧不仅仅是被迫忍受对种种丧失的恐惧,同样也是对孤独的恐惧。
在美国,25%的医疗保险费用花在5%生命处于最后一年的病人身上,其中大部分的钱用在了最后几个月没有任何明显作用的治疗上。
使用机械呼吸机、电除颤、胸外按压,或者在临死之前入住监护室的末期癌症患者,其生命最后一周的质量比不接受这些干预措施的病人差很多。而且,在去世之后6周,他们的照料者患严重抑郁的可能性大了三倍。
对大多数人来说,因为不治之症而在监护室度过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全是一种错误。你躺在那里,戴着呼吸机,每一个器官都已停止运转,你的心智摇摆于谵妄之间, 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可能生前都无法离开这个暂借的、灯火通明的地方。
过去,死亡过程通常更为突然
那时,从认识到危及生命的疾病到死亡之间一般也就是几天到几周的时间。
2010年的时候,45%的美国人在临终关怀与亲人陪伴中离世,其中有一半人是在家里接受临终关怀照顾,其余的人在机构接受临终关怀——通常是临终关怀院或者疗养院的住院病房。
“医 生最明白”的模式,虽然经常遭到谴责,但目前仍然是普遍的医患交往模式,尤其对于易受伤害的病人——虚弱的、贫穷的、老年的,以及所有容易听从指令的人。
“资讯型”关系,同家长型关系正好相反。我们告诉患者事实和数据,其他一切随患者来裁决。
勇气是“智慧的忍耐”
我们阻止健康人自杀,因为我们认为他们的精神痛苦往往是暂时性的。
实际上,只有少部分从自杀中被挽救回来的人会继续试图自杀;最终,绝大多数人都很高兴活了下来。但是,对于我们明知其痛苦会加重的绝症患者,只有铁石心肠的人才不会心生同情。
当得知我得喝几口恒河水后,我预先在网上查了恒河的细菌计数,并预先服用了适当的抗生素。(即便如此,由于没考虑到寄生虫的问题,我还是感染了贾第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