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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道果

 传统佛教经典通常先提出所要检验的理论基础或哲学基础,也就是「根」(Ground),接下来再提出种种修持方法,也是一般所称的「道」(Path)。最後以个人实验结果的分析,以及进一步研究的建议作为结论,这通常称为「果」(Fruition)。
 在梵文中,「佛陀」是对「觉醒者」的称呼。
 由於佛陀所领悟及感知的境界远远超过一般人对自身及实相本质的认识,因此,就像他之前和之後的大师一样,佛陀也不得不以寓言、举例、谜题和隐喻等方式来传达他所了解的一切。
 如果我能觉察自己惯性的念头、感知分别和感官知觉,而不是被它们牵着走,那麽它们对我的影响力就会逐渐削减。
 尽管念头和情绪来来去去,但是心自然的明性却从来没有受到干扰或中断。
 经验因企图而生,不论身在何方、不论从事什麽活动,最重要的是认识自己的念头、情绪和感知是自然的现象。既不抗拒,也不迎受,只是单纯地认出那个经验,并让它自然流逝。如果能够持续这样练习,我们将会发现自己逐渐有能力应付以往觉得痛苦、害怕或悲伤的情况。我们将会找到一种不是源於自大或傲慢的自信,我们将会了解自己其实一直都受到庇护,一直都很安全,一直都在「家」。
 大部分人误将那些「由习性造成、神经元构成」的自我形象,认做是真正的自己。这样的形象通常以二元的方式表现出来:自和他、痛苦和快乐、拥有和缺乏、吸引和排斥。
 这些受限、焦虑、恐惧等感受,只不过是神经元在饶舌而已;在本质上,这些感受都只是习性,而习性是能够断除的。
 「禅修」的藏文是「gom」,字面意义是「逐渐熟悉」,而佛法禅修实际上也就是逐渐去熟悉你的自心本性,这有点像是愈来愈深入了解一个朋友一样。如同交朋友般,我们也要以渐进的方式来探究自己的心,一见如故的交情是少之又少的。禅修和普通社交之间唯一的不同点是,你要深入交往的朋友是你自己。
 只要一天没有认出自己的真实本性,就会一直受苦:认出自己的真实本性之後,就能够从痛苦中解脱。无论认清真实本性与否,真实本性的特质一直都是不变的。但开始认出自身具有的真实本性之後,我们就开始转变了,生命的品质也会跟着改变,你以往梦想不到的事都会跟着发生。
 禅修跟日常生活中思考、情绪和感受历程的唯一差异,就在於你是否运用了单纯、赤裸的觉性。当你让心如其本然地安住,不追逐任何念头,不被任何情绪或感官知觉带走,这时觉性就会显现。
 就像大部分人一样,过去我也经常批判自己的经验,认为生活中来来去去的愤怒、焦虑、恐惧等念头都是坏的,是有负面作用的,或至少是跟本然寂静相互矛盾的。然而佛陀的教法以及这个无修练习的含意却是,若能让自己放轻松,心理上退一步,我们就能开始认识到,这种种念头不过是在海阔天空的心中来来去去的现象,而心就像虚空一样,无论其中发生什麽,虚空根本不受干扰。
 倘若你不试图阻断心中念头的发生,而只是观察它,最後你会开始有一种稳定的放松感、一种无限的开阔感——这其实就是你的本然心,也就是那自然不受干扰、任由各种念头来来去去的背景。同时,你也唤醒了新的神经传导路径。当这些路径的连接愈来愈强、愈来愈深时,你就会愈来愈有能力接受每个瞬间从心中蜂拥而过的种种念头。
 无论是梦境或清醒时刻,你体验的基础都是相同的,即念头、感受和感官知觉等,都是随着因缘条件的变化而不断变化。如果你能将这样的对照谨记在心,那麽,清醒时刻所经历的一切就会开始失去对你的影响力。念头就是念头,情绪就是情绪,感官知觉就是感官知觉;这一切在清醒的日常生活中轻易且快速地来来去去,正如同在梦境中一般。
 看着从你觉知中经过的一切,看着它们从空性中生起、刹那显现,然後消融於空性之中。这些变动就好像大海中不断起伏的波浪,别想阻挡你的念头、情绪等,也别追逐它们。如果你追逐它们,如果你让它们牵着你的鼻子走,你就会受到它们的制约,无法当下开放、即兴回应。反之,如果你试图阻挡你的念头,那麽你的心可能就会变得很狭小、很紧绷。
 各种不同「因」的聚合,在佛教名相中称为「互为缘起」(interdependence)。「互为缘起」的法则随时都在我们周遭的世界中运作着,例如一粒种子本身具备了成长的潜能,但是只有在某种特定的因缘条件下,这潜能才能展现出来,才能变成一棵树、一丛灌木或一株爬藤。
 事实上,当你想到「过去」的时候,你只是在回想已经发生的体验——你已经开完会了,你已经喂了孩子了,你已经买完菜了。过去就像是已经被火烧掉的种子,一旦烧完以後,种子就消失了,它只是一个记忆、一个从心中经过的念头而已。换句话说,「过去」仅只是一个概念而已。
 这个「我」其实已经随着时间而改变了,我们根本无法找到任何可以明确认定为「我」的东西。
 在佛教名相中,可以即兴反应的觉性称为「明性」(clarity)(自然的觉性,自心能无限觉察的能力,也被称为「心之明光」。),有时也称为「心的明光」(clear light of mind)。这是心的认识层面,让我们能够认出与分辨由於空性而不断浮现的各种念头、情绪、感官知觉和显相。甚至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这个「明性」还是持续运作者,例如,我们会突然想到「我得吃点东西」「我得走了」「我必须待着」等。
 那自认不如人的念头,也不过是个念头罢了,念头并非真实稳固的实相,仅只是思维之心的种种变动罢了。
 心就像舞台上的魔术师,可以让我们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我们大部分人都被心所制造出来的幻相迷惑了,而且还鼓励自己制造更多怪异的幻境。这些由心所虚构出来的剧情,会产生如我的一些学生所称的「肾上腺激增」或「快感」,让我们觉得自己或所要面对的问题比实际情况还重要,即使有时制造这些快感的情境很可怕,我们还是会上了瘾似的乐此不疲。
 佛陀教法的重点可浓缩为一:心是一切经验的本源,改变了心的方向,就可以改变所有经验的品质;当你转化自己的心之後,你所经验的一切也会跟着转化。
 假如我们所取的对境真的是一种受制於过去经验与当下自我期许的心理建构(mental constructs),那麽,我们所专注的对境和专注方式就成为决定自我经验的重要因素。愈深信某事物是真实的,它就愈可能成为真实的经验。因此,如果我们相信自己是软弱、愚笨、无能的,那麽无论我们真正的特质是什麽,无论朋友和同事对我们如何另眼看待,我们还是会觉得自己很软弱、愚笨又无能。
 就某种层面而言,佛教徒所理解的「悲心」跟一般世俗所认定的稍有不同。对佛教徒来说,悲心不仅止於怜悯他人,悲心的藏文是「宁洁」(Nyingjay),意指「心全然地开展」。最接近「宁洁」的英译可能是「爱」,然而却是一种毫无执着、不求任何回报的爱。在藏文中,所谓的悲心是一种与所有生物相连的自发感受。你的体验我感同身受,我的体会及感受你也有所同感,你我之间并无差异。
 人与人之间的大部分冲突都来自对彼此动机的误解。
 大部分人寻求快乐的方式,反而让他们跟自己的愿望背道而驰。如果我们能够认清一切情境的真相,那麽我们唯一的反应就会是——慈悲。
 在佛教名相中,制约因素通常称之为「烦恼」,有时候也称之为「毒」。许多佛教心理学典籍都对烦恼做了广泛研究,且一致公认有三种主要烦恼,它们就是形成其他烦恼,让我们无法看清事物真实面貌的根本原因。这三种烦恼是:愚痴、贪着和瞋念。
 愚痴即是无法体会自心无限的潜能、明性和力量,就像透过有色眼镜来看这个世界一样,无论你看到什麽,都已经被镜片的颜色所伪装或曲解而失真了。
 贪着在很多方面跟上瘾没两样,是对外物或经验的一种强迫性依赖,以便制造出一种「完满」的假相。
 佛陀将贪着比喻为饮用海洋中的咸水,喝得愈多,就愈口渴。
 每个强烈的贪念都会引发相对强度的恐惧,因为唯恐得不到所求,或害怕失去所得。以佛教的语言来说,这样的恐惧就称之为「瞋念」,它是一种抗拒,拒绝接受相对真理的无常本质所导致的必然变化。
 我们愈熟悉如何检验自心,就愈了解如何解决自己的问题,也愈容易认出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贪着、瞋恨、压力、焦虑、恐惧或渴望,都只是自心的造作罢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找到恒常的平静与满足,那麽你就得学会安住自心,唯有安住自心才能让内在的本质显露而出。想要让充满泥巴和杂质的水变清澈,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水沉淀下来。同样的道理,假如能够安住自心,那麽愚痴、贪着、瞋念等烦恼,就会逐渐平息下来。这时,自心的真正本质——慈悲、清明、无边际的开阔境界——就会展现出来。
 最有效的禅修方法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但不要过於期待结果。
 一旦开始追逐某个念头,你就无法认清当下发生的一切,接着就会开始想像出各种幻相、评论、记忆,以及跟当下实相风马牛不相及的情节。你愈是让自己的心跟随着这些念头四处游荡,就愈容易远离当下的开阔广大。
 在日常经验中,透过我们感官所接收的资讯几乎都成为散乱的根源,因为我们的心习惯於专注在感官知觉的资讯上。同时,因为我们是具有形体的生物,如果我们试图完全摆脱感官或阻断由感官所接收的资讯,就必然会体验到一种无力感。
 大部分人视痛苦为身体安乐的一大威胁。就一方面而言,当我们对这个威胁感到忧虑或被困扰时,痛苦几乎总是不断增强;另一方面而言,如果我们把痛苦或不适感视为禅修的对境,只透过单纯地看着心处理各种问题,就能够运用这些知觉来增强心的清明就行了。
 当我把注意力引到那感受痛苦的心,而不是专注在某个痛点时,痛基虽然不一定会消失,但是,却让我积极参与了当下正在发生的体验,而不是企图去逃避它。同样的道理也适用於愉悦的感觉。我不企图去延续这些感觉,而是只单纯地观察着这些愉快体验的显现。
 当你试图抓住某个喜乐或清明的体验时,这个体验就会失去本身活跃生动且自然的特质,而变成一种概念、一种死去的体验,无论你再怎麽努力想要留住它,还是会渐渐消退。稍後如果你试着再复制这个体验,也许可以尝到一点先前的滋味,但这也仅只是一种记忆,绝非那个直接的体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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