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薄
从长远来看,在对我们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影响方面,媒体传播的内容不如传媒本身重要。
媒体提供思考的素材,同时它们也在影响思考的过程。互联网所做的似乎就是把我们的专注和思考能力撕成碎片,抛到一边。
中国人上网时间占他们业余时间的44%,成为投入时间最多的网上冲浪者。
互联网还提供了一个高速传递响应和回报的系统,用心理学术语来说就是“正强化”,这个系统鼓励肢体行为和精神行为的重复进行。
长篇小说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美国肯尼恩学院2005年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时说:“‘学会如何思考’的真正含义就是要学会训练对思考方式和思考内容加以控制的能力。这就意味着,对于你选择关注的对象以及你如何从经验当中构建意义,你要有足够的意识和了解。”放弃这种控制,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得而复失造成的永恒痛苦”之中。
人类文明不只是互联网所表现出来的“全世界信息”的总和,也不只是可以简化为二进制代码并上传到互联网的所有内容。人类文明要保持勃勃生机,就必须在每一代人所有成员的头脑当中重建。记忆外包,文明消亡。
电子技术已经登堂入室,对于这一技术与活字印刷术之间发生的冲突,我们又聋又哑,浑然不知。而美国人的生活方式正是通过活字印刷术得以形成,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起来的。
无论什么时候出现一种新兴传媒,人们都会自然而然地被其带来的信息——“内容”——裹挟其中。
从长远来看,在对我们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影响方面,媒体传播的内容不如传媒本身重要。
媒体提供思考的素材,同时它们也在影响思考的过程。互联网所做的似乎就是把我们的专注和思考能力撕成碎片,抛到一边。
平心静气,全神贯注,聚精会神,这样的线性思维正在被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取代,这种新模式希望也需要以简短、杂乱而且经常是爆炸性的方式收发信息,其遵循的原则是越快越好。
尼采在回信中说:“你是对的。我们所用的写作工具参与了我们思想的形成过程。”
在人的一生当中,新的神经回路可以不断形成,旧的回路则可能会强化,也可能会弱化,甚至会彻底萎缩。
他说:“有证据表明,我们的大脑细胞确实是用进废退。因此,所有行为都会在神经组织上留下永久印记。”
水流经过的地方,会自行冲出一条不断加宽、加深的沟渠。以后再有水流的时候,水会自然沿着以前的轨迹流淌。大脑内部也是这样,外部事物在神经系统中留下的印迹会为自己塑造出越来越合适的路径。在类似的外部刺激作用下,这些极其重要的通路即使曾经中断过,此时也会重现。
在整个生命过程中,可塑性是贯穿一生、时刻进行的正常状态。
从神经学上讲,我们想什么,就会变成什么。
从抑郁症到强迫症,这些精神疾病都和神经可塑性有关。患者对症状关注得越多,这些病症侵入神经回路的程度就越深。
正如通过躯体练习或精神练习可以让大脑新建或者加强神经回路一样,那些受到忽略的神经回路也会弱化或消解。
钟表持续不断地提醒它的主人“哪些时间得到了利用,哪些时间耗光了,哪些时间浪费了,哪些时间错失了”
如果说现代社会的经验向我们展示了什么,那就是技术并不仅仅是人类活动的辅助手段,还是一种改造人类活动及其意义的强大力量。
“自石器时代晚期以来,他的社会生活和日常习惯完全改变了,甚至发生了根本的逆转,然而他的遗传特征看起来毫无变化。”
与高尚一道而来的是卑鄙。低俗的小说,骗人的理论,阴暗的小报,泛滥的宣传,当然还有大量的色情描写,纷纷涌向市场,而且都能在社会上的每个角落找到热切的读者。英国首位书报审查官在1660年指出,牧师和政治家开始怀疑,“活字印刷术的发明给基督教世界带来的危害”是不是“大于好处”。
洛佩·德·维加在1612年的戏剧《全民皆兵》(AllCitizens Are Soldiers)中,表达了很多贵族的感受。他写道:这么多的书——这么多的混乱啊!包围我们的是印刷品的汪洋大海,而大部分海面上都泛着无聊的泡沫。
爱默生说过:“所有的伟大人物都在自豪地写作,他们无意去辩解。他们知道,明智的读者最终会出现,而且会对他们满怀感激。”
截至2009年,北美地区成年人每周花在网络上的平均时间是12个小时,这个数字比2005年的平均水平翻了一番。
中国人上网时间占他们业余时间的44%,成为投入时间最多的网上冲浪者。
超链接鼓励我们在一系列相关文本之间跳来跳去,而不是持续专注于某一文本。超链接作为导航工具的价值与它导致精力分散的弊端缠夹在一起,难解难分。
读书人阶级是会拥有“与日渐稀缺的文化资本相伴而生的权力和威望”,还是会被视为“有着神秘嗜好”的古怪人群。
我们用于阅读印刷文字的时间空前减少。即便读印刷文字,也是在上网的间隙匆匆扫过。
文学批评家乔治·斯坦纳(George Steiner)在1997年写道:“清净的环境,充裕的时间,全神贯注地默默记诵,这些都是‘高级阅读’赖以进行的条件,现在基本上已经难觅踪影了。”
没人读《战争与和平》”,尽管那是托尔斯泰最高文学成就的经典代表作。因为“这部小说太长了,而且也不是那么有趣”。人们已经“越来越确信,托尔斯泰的经典作品实际上并不值得花那么多时间阅读”。
我们已经抛弃了孤独宁静、一心一意、全神贯注的智力传统,而这种智力规范正是书籍赠与我们的。我们已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了杂耍者的手上。
当我们上网的时候,就进入了一个鼓励粗略阅读、三心二意、肤浅学习的环境。上网时也存在深入思考的可能,就像读书时也存在浅层思考的可能性一样,不过,互联网这种技术鼓励的可不是那种深层的思考。
互联网精确地释放出某种类型的感官刺激和认知刺激——反复的、高强度的、交互式的、使人上瘾的,这种刺激已经导致大脑神经回路和大脑功能发生了强烈而迅速的改变。
互联网可能是引起大脑改变的唯一一项最有力的通用技术。最起码是自有书籍以来最有力的一项技术。
互联网还提供了一个高速传递响应和回报的系统,用心理学术语来说就是“正强化”,这个系统鼓励肢体行为和精神行为的重复进行。
互联网以远超过电视、广播和报纸的强迫性,牢牢掌控着我们的注意力。
互联网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深度阅读让我们得以过滤掉那些分散精力的刺激,保证大脑额叶平静安宁地发挥解决问题的功能,从而使深度阅读变成了一种深思的形式。
博览群书的读者拥有一个平和而非喧闹的头脑。在神经元的相互连接问题上,认为越多越好的想法是错误的。
解读超文本实实在在地增加了读者的认知负荷,从而削弱了他们领会、记忆所读内容的能力。1989年所作的一项研究表明,超文本读者到最后经常会心烦意乱地“扫过页面,而不是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
比起阅读充满超链接的电子文本的读者,纸质图书读者领会的更多,记住的更多,学会的也更多。
频频被打断会分散我们的思维,削弱我们的记忆力,导致我们紧张、焦虑。我们的连贯思路越复杂,分神造成的损害就越大。
仅仅在两项任务之间来回切换,就会显著加重我们的认知负荷,阻碍我们的正常思考,我们忽视或曲解重要信息的可能性也会随之加大。
在网上,不存在气定神闲地从容浏览这回事。我们想尽可能多、尽可能快地搜集信息。
上网时我们的注意力持续不断地转移,这会让我们的大脑在遇到多重任务的时候更加敏捷,但是,多任务处理能力的改进实际上会损害深入思考和创新思考的能力。
“同时处理的任务越多,你就越轻率,你思考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就越差。”他指出,你会变得更容易依赖常规思想和传统办法,而不是以原创性思维解决问题。
2000年前的罗马哲学家塞内加说得最好:“无处不在就是无处可在。”
英国2009年的一项研究表明,在13~19岁的青少年人群中,智商得分经过几十年的提高之后,在1980~2008年期间下降了2分。
智商得分不断提高,与其说跟人们一般智力水平的提高有关,不如说跟人们对智力的定义发生转变有关。
我们不比自己的父母和父母的父母更聪明。我们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自己的聪明。
谷歌公司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说,他们公司是“以计量学为中心创立的”。谷歌公司另一位执行官玛丽莎·梅耶尔(MarissaMayer)补充说,把谷歌公司所做的“一切事情系统化”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我们努力做到以数据驱动,对所有东西进行量化。
截至2009年年底,谷歌公司不仅是世界上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而且还是最大的传媒公司之一,每年营业收入超过220亿美元,赢利大约为80亿美元,他们的营业收入几乎全部来自广告业务。
美国超验主义学派以及之前的英国浪漫主义学派提出,真正的启迪和领悟只能通过沉思和自省获得。
苏格拉底表达了“一种永恒的担忧:新的技术成就总是会废除或毁坏一些我们认为珍贵、有益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这些东西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价值,而且它们还具有深层的精神价值”。
记忆在大脑中固定下来,大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短期记忆不会立即变成长期记忆,而且记忆的巩固过程是很脆弱的。只要有任何中断,不管是大脑要做的工作,还是简单的分神,都会把萌芽状态的记忆内容从头脑中清除。
长期记忆并不只是短期记忆的强化形式。这两类记忆的生物过程是不同的。存储长期记忆需要合成新的蛋白质,而存储短期记忆不需要。
只要我们一上网,信息流就会奔涌而来,这不仅会给我们的工作记忆带来过重的负荷,而且还会导致大脑颞叶难以聚精会神地关注任何一件事。巩固记忆的过程也因此而难以启动。
长篇小说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美国肯尼恩学院2005年的毕业典礼上发表演讲时说:“‘学会如何思考’的真正含义就是要学会训练对思考方式和思考内容加以控制的能力。这就意味着,对于你选择关注的对象以及你如何从经验当中构建意义,你要有足够的意识和了解。”放弃这种控制,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得而复失造成的永恒痛苦”之中。
我们主动放弃对自己注意力的控制,会让我们面临极大的危险。
把记忆任务推卸给外部数据库,并不仅仅危及个体的深度和独特个性,还会危及我们共享的社会文化的深度和独特个性。
人类文明不只是互联网所表现出来的“全世界信息”的总和,也不只是可以简化为二进制代码并上传到互联网的所有内容。人类文明要保持勃勃生机,就必须在每一代人所有成员的头脑当中重建。记忆外包,文明消亡。
人之所以为人的最大特点恰恰就是人最不可能计算机化的部分——我们思想和身体之间的联系,塑造我们记忆和思维的经验,我们具有丰富情感的能力。
智力工具增强同时也麻痹了我们自然能力中最本质、最人性化的部分——用于推理、领悟、记忆和情感的能力。
在人们逐渐依赖地图而不是自己的方位感判断位置的过程中,他们会经历大脑中专门负责空间解析功能的海马状突起的萎缩。
在我们把解决问题的工作以及其他认知任务“外包”给计算机的时候,我们就削弱了我们的大脑“建立稳固的知识结构”,也就是图式的能力,而这种知识结构可以在以后的“新情况下加以应用”。言辞犀利的人还可以表述得更尖锐:软件越聪明,用户越愚蠢。
计算机程序员托马斯·洛德(ThomasLord)认为,软件最终会把人类活动中最具私密性、最个人化的行为转变为具体步骤“在网页逻辑中编码实现的”无意识的“例行公事”。我们不是按照自己的知识和直觉行动,而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事。
人们不受外部刺激影响的时候,大脑能够有效放松。在这个时候,大脑不再需要为处理源源不断的分神刺激而加重工作记忆的负担。沉思状态加强了他们对思绪的控制能力。
跟大自然之间简单而短暂的交互作用可以在认知控制方面产生明显的提高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