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如此多情

死亡不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它掺杂着太多环境因素,诸如经济条件和家属意愿等,是各种因素博弈与平衡后的结果。

孩子仍一遍一遍地跟我说,“可不可以让我早点走?”“可不可以让我舒服一点?”“让我睡着好不好,睡着了我就不难受了……”

到了肿瘤晚期,身体的不适和对治疗的失望,造成病人的性格完全扭曲,这是非常正常的,我们老北京有句话叫‘病拿的’。

自从转到我们科,他几乎都没清醒过,偶尔清醒一下,就是自己拔自己的管儿,喊“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艾滋病人一旦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自己觉得这个事也不光彩,马上就不想活了,把自己封闭起来。还有就是有很多病人会对社会进行报复。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开心,那些快乐都是装出来的,我不想妈妈担心我。

她哽咽着说:“我就是想多笑会儿,别让老公和孩子一看见我就难受,我希望我们一家三口都快快乐乐的”。

面临死亡之时,最能见人心,最能反映出一个人的修养、品格和思想境界。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英]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我俯下身,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让我走吧……”

死是一种必然的状态,让死者走得更有尊严,痛苦更少一点,是活人应该尽的一项义务。

不知是因为多年来照顾瘫痪的母亲,让这些孩子筋疲力尽,还是ICU过于昂贵的花费使他们无法承受,2012年伊始之际,患者的大儿子便代表全家告诉我们,决定放弃对母亲的全部治疗,要求我们撤掉呼吸机,并将她转到普通病房。

我们跟患者家属讲:老太太现在正逐渐好转,不应该放弃治疗,但他们非常坚决。无奈之下,我们只能让他们签了字。

ICU的高花费绝非是这种低收入家庭能承受得起的,况且现在我国对于此类患者又没有完善的医疗保障体系,患者家属也确实别无选择。

良久,这位父亲慢慢站起来,对我说:“我们不治了,拉回家了。”我并不意外,但真切地觉得心痛。小心地把患者抬上车,看见她在哭,无声地。

妈妈为孩子梳头、擦洗、更衣,并喃喃自语:好了以后带你上哪儿玩儿啊,给你买啥玩具啊。可能都是没来得及给真真兑现的小小愿望,真的是一些很小很小的愿望。

韩国,大约跟中国一样,都是极注重孝道的国家。对于生病的父母,儿女如果不表态求医生不惜一切努力进行治疗,恐怕就要遭到不孝的骂名。看到

每每看到那些求生意志很强的患者,因为家庭、经济或别的原因放弃治疗时,都会于心不忍。

人活着最重要的是精神世界,如果患者清醒过来,看到自己现在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我相信他们会选择放弃这样的治疗。

有一次我劝他们说:继续治下去可能延长几个月生命,但救不了命,而且孩子后期会非常痛苦,你们的经济压力也会非常大,好好考虑一下,量力而行。过了几天,他们来找我:“想好了,我们就这一个儿子,咬牙治到底。”

宇有一天对母亲说:“化疗遭罪,也拖垮了家,姥姥的病你也顾不上,我觉得很累,不想治了。”宇的母亲恸哭:“你是妈的精神支柱,山穷水尽妈也陪你走到底……”

宇的母亲说:“我们已经辞了工,卖了房子,就算回老家也没任何依靠,没有指望,我们哪儿也不去,在这里捱一天算一天,所有抢救手段我们都不放弃。”

终于,宇的父亲对他母亲说,“孩子这么多年遭太多罪了,能平平静静地走也是件好事……”在放弃有创抢救同意书上签了字。

真正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刻,宇的母亲却突然疯狂般推翻之前的表态,不惜一切地要求转ICU全力抢救、上呼吸机、电除颤……

作为一名肿瘤内科医生,见了太多“束手无策”和“人财两空”。我对很多病人家属说过“量力而行、适可而止”。

人的生死,实际上是可以选择的,但是必须由本人决定,而非他人。

我养家糊口、工作繁忙、总是出差在外,很累很辛苦,因此在父亲最需要我安慰的时候,我经常不能把聊天的时间留给他,这也为我自己留下了无限的悔恨和遗憾,但却永远无法弥补。

“这十几年来,我年年都要陪他反复住院,从死亡线上把他拉过来,但他回家后还是得卧床,每天都需要我伺候,已经把我的精力都耗干了。”他老伴儿跟我们说。

”为了省钱,她后来都不肯去医院,她说过,别再为她花冤枉钱了。”她的爱人说,“我们哪儿也不去了,我们放弃了,算了。”

一天,病人父亲终于忍不住走到我办公室问我孩子是否有救,并告诉我家里为了给孩子治病已经欠了一大笔债。

“医生,你们一定要全力救救我哥哥呀,他有医保,我们家里人也愿意出钱,只要能让他多活几天就好了。”

一位美国医生的墓志铭上刻着一句话:“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死亡不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它掺杂着太多环境因素,诸如经济条件和家属意愿等,是各种因素博弈与平衡后的结果。

小男孩是从妈妈那里传染到了艾滋病,再追问病史,小男孩妈妈曾经卖过血,就一次。

一会儿,他又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找我,他问艾滋病能治好不?其实,他问这个话,我知道他是知道答案的。

无论我怎么劝他,怎么解释,孩子父亲都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们也没钱治,也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要不一家人都过不下去。

感恩生命,紧握当下;重拾幸福,饱满人生。这或许正是逝者对生者的最大期待。

她见了几个重要的亲人后,很平静地跟我们说:“不要做抢救治疗,让我安静地去吧,我希望无痛苦地度过人生最后时刻。”

只有中学文化的他,为了让父亲得到更好的治疗,自己能和医生更好地沟通病情,大半年来,他除了照顾父亲,就是到省图书馆,遍阅那里关于小细胞肺癌治疗方面的书籍……

他抽烟抽了70年,死活不戒,一直到85岁才戒。最后一直受着呼吸困难的折磨,痛悔抽烟太多,见谁都劝戒烟,可惜为时已晚。

他常跟我说,“你能不能给我打一针让我过去算了,太痛苦了。我这辈子知足得很。”

我一直在给他用一种短效的麻醉剂。只要不舒服,就打开麻醉剂开关。这么大岁数了,成瘾就成呗,所以最后我所有的决定都是在以减少痛苦为主要目的。

晓慧告诉我她现在一天打三份工,早上四点起来卖报纸,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去餐馆做服务生。她说她想多攒些钱,然后给李健换一个心脏。天!

有时候,我们面对病重的病人,合理的安慰比虚假的鼓励更贴心。

孩子妈妈已经花掉了自己娘家、孩子舅舅和自己的积蓄几十万元,再治疗下去已难以为继。

孩子仍一遍一遍地跟我说,“可不可以让我早点走?”“可不可以让我舒服一点?”“让我睡着好不好,睡着了我就不难受了……”

一般情况下,当病人死亡后,我们都会询问家属是否签署尸解同意书。在中国,出于对死者的敬畏,绝大多数家属都不同意。

很快她的肿瘤出现了多发转移,转移到肺和骨头上,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愤怒,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就想到了自杀。

病房里的其他患者对他老是不出现的女儿都颇有微词,“女儿再优秀有什么用,爸爸生病时也不能陪在身边。以后一定不能让自己的小孩出国。”

孩子也不知道陪陪她爸,成天在外面不着家,她爸每天做好了饭等她,她却老和朋友吃饭不回来。

您能不能请护士抽我的血给他?抽我自己的一些血,打到我丈夫的身体里,算是我对他的一点点报答?

“我们家里已拿不出更多的钱来治病了,我没有什么再能给他。如果在他清醒之时,我能够拿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给他,就成全我的一份心愿了。”

到了肿瘤晚期,身体的不适和对治疗的失望,造成病人的性格完全扭曲,这是非常正常的,我们老北京有句话叫‘病拿的’。

自从转到我们科,他几乎都没清醒过,偶尔清醒一下,就是自己拔自己的管儿,喊“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

吃着他爹的俸禄,却很少在病房里陪护他爹。

老爷子这么痛苦地活着就是为了给这混蛋儿子挣退休金呀。

艾滋病人一旦知道自己得了艾滋病,自己觉得这个事也不光彩,马上就不想活了,把自己封闭起来。还有就是有很多病人会对社会进行报复。

他总是向父母发火,嘴里说着“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就这样死了多好!省得在这里受罪。”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开心,那些快乐都是装出来的,我不想妈妈担心我。

我也哭,还闹,也想自杀。

我羡慕别的女孩可以梳好看的辫子,穿漂亮的裙子,还可以去上学。可我,我只能剃光头发,穿着病号服,待在这等死!

有一次我不禁问起:“小范,你怎么这么爱笑啊?”当我问完后就后悔了,怎么可以问这样敏感的问题呢?直到这时,小范看看空荡荡的病房,突然哭了,哭得伤心极了。

她哽咽着说:“我就是想多笑会儿,别让老公和孩子一看见我就难受,我希望我们一家三口都快快乐乐的”。

Written on May 21,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