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他

 对六位男性变性人的大脑进行尸检后,荷兰科学家发现他们下脑丘的一个特定区域异常小,事实上比大多数女性还要小。这似乎表明,造成这种现象确实是生理而不是心理因素。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雌雄混合体,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我在基督堂学院的那些年里内心产生了一种纯洁无瑕的观念,即圣洁感和脆弱感。我逐渐悟到这就是女性气质——就是歌德在《浮士德》末尾数行里说的:“永恒的女性气质引导我们升华。”

 事情进一步发展到鸡奸时,我发现自己不仅厌恶,感到窘迫,而且不知所措了。

 男子总是需要真的姑娘,我想,他们是把我看做临时代用品,就像奥托在卡车上那样。

 我在世上的剪影虽然别人看来是无害的,我自己却深恶痛绝。

 没有任何力量制止得了我们,不怕遭到讥笑,也不怕穷困,不怕与世隔绝的危险,甚至不怕可能的死亡。

 我不愿做世上任何别人,只愿意做我自己。加利福尼亚有句格言是我所赞赏的:“今天是你余生的第一天!”

 对六位男性变性人的大脑进行尸检后,荷兰科学家发现他们下脑丘的一个特定区域异常小,事实上比大多数女性还要小。这似乎表明,造成这种现象确实是生理而不是心理因素。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雌雄混合体,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重要的是,不论多么特殊、困惑或者不知归属,我们所有的人都拥有按照各自意愿生活的自由,能够爱其所爱、能够了解自己,正如上帝和天使所期望的那样。
 我从未梦想过要透露这个念头。我当作秘密严守了二十年,不让任何人知道。
 这是一种炽烈的、终生的又消灭不了的信念,真正的错生性别的人没有一个省悟过。
 因为牛津精神的核心周围有那崇高而勉励人的真理:世上根本没有任何共同准则。我们大家全不一样;谁也不是全盘皆错;去理解人就是要原谅人。
 我在基督堂学院的那些年里内心产生了一种纯洁无瑕的观念,即圣洁感和脆弱感。我逐渐悟到这就是女性气质——就是歌德在《浮士德》末尾数行里说的:“永恒的女性气质引导我们升华。”
 古代贤人总是在跨性人身上看出某种神圣的东西。同情我的朋友察觉到,在我自己的困惑状态的核心里有某种灵感。在无神论者看来或属荒唐可笑的这种灵感,我自己是在大教堂的那几年里最早感觉到的。
 我开始梦想用什么办法可以甩掉我身上的这张表皮,显露出体内的纯洁——永远解脱出来,进入天真状态。我每晚为这祈祷。
 据我想我那些学长前辈都在这时祈求宽恕或者启迪,我却年复一年,在整个童年期间每晚都悄悄地在这当儿塞进一句不那么高雅却同等虔诚的吁请:“求上帝让我变成女孩。阿门。”
 一次我特地挑了学校里的一个朋友开始尝试探索这个主题。我还以为我或许纯属正常状况,个个男孩都愿意成为女孩。
 既然历史、宗教和礼仪举止无不明确告诉我们女子是崇高可敬的,那么向往女儿身就再合乎逻辑不过了。但不久我的想法就破灭了,因为我那朋友迅即把谈话转为下流的玩笑,我也立即瞟他一眼,打个哈哈煞住了。
 事情进一步发展到鸡奸时,我发现自己不仅厌恶,感到窘迫,而且不知所措了。
 我怕那些追求我的人,甚至我最喜欢的那些人认为我性冷淡,但我不是忘恩负义的。
 性别在我是生理上的而且完全是虚无缥缈的。性别或许是灵魂,是才能,是兴致,是环境,是人的感觉,是光和影,是内心的音乐,是迈步一跳或者交换眼色,是更加真实的生命和爱而不是什么性器官、卵巢与激素的总和。性别是人的根本,人的心灵,是统一的一个部分。
 事实上,性欲不过是把区分一切生灵的根本性两极对立用到器官生活上去。女性不过是阴性事物的一种;还有许多别的事物,阳性和阴性在现实这个平面上同我们会合,而男性和女性在这里几乎是毫无意义的。”
 我认为我实际上是渴求一个男子的爱。
 后来奥托说话了,“上——上帝啊,”他说,“我希——希望你是个女人。”
 我不曾有过少女时期,青春时期过的却是这样一种生活。
 过独立生活是好的,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也不免兴奋而骄傲;可是一个人一切全靠自己,完全脱离伙伴,也会觉得现实世界本身是种幻觉——正如十九世纪沉默制度下那些可怜的囚犯,绝对隔绝在同伴以外,有个时期几年不准看见或者听到其他的人,有时竟至完全失掉对自己这个存在的掌握,感到自己也成了个虚幻人物了。
 现在我认识到,我同那些沉默的囚犯一样,真正被剥夺了自体(identity,现在多称为身份,身份认同)。
 性别构成没有标准可言,几乎从来没有人绝对符合传统的男性或者女性标准的。
 犹太史学家说,上帝按照自己亦男亦女的面目创造了人类——“他创造了男性和女性”,因为在上帝身上男女早已合为一体了。
 伊斯兰教神话说,穆罕默德再度降临将生为男身。
 在基督徒中间,保罗明确告知做坏事的加拉太人说,没有什么男女之分,“在基督耶稣里,都成为一个人。”
 印度教徒的万神殿里有的是男女合一的神,希腊神话里性别也是含混不清的,表现为那些神祇本身兼有伟力和柔弱,高傲和软弱,暴力和文雅等品质,又把所有我们认为非男性及女性的东西出色地结合起来了。
 上帝啊,请把我变成女孩吧。”以往无数个夜晚我都这样祷告,如今每当我看到一颗流星,赢了一次叉骨比赛或者参拜过一次布拉尼井我还是祝愿能变为女子。
 我宁愿年纪轻轻就死去也不愿撒谎而长寿。
 我的外表怎么看也毫不含糊地是个男子。我是对自己撒谎。
 事实上纵观全部精神病学史,陷于我这种困境的人没有一个是由科学“治愈”的。
 在我看来,交合是一种工具,生儿育女的器械,同时,在其象征性的两个身子的融合中是一种不轻易给予和更难得伪装以后抛弃的信物或者屈服。
 在平常的事情进程中我感到有些厌恶,我只能把这事想象成某种重大行为的一个部分,一个完全独立的宣言,甚至是一种牺牲。我更加亟需的肉体乐趣要表面得多,也容易达到得多。
 男子总是需要真的姑娘,我想,他们是把我看做临时代用品,就像奥托在卡车上那样。
 一种全然无心的超然态度,使我时常感到我实际上并不在场,而是从自己的某个安静的内室里旁观一切。如果我的潜意识仿佛在说,既然我不能成为我自己,那我就不成为自己吧。
 年复一年,我外表上的男性躯体似乎长得更加结实了,可是我想做女子的渴求却越来越迫切。
 如果我不是作家或艺术家,我一定愿意做一个纯粹的母亲,因为我想不出还有比生儿育女更加迷人的事情了,纵然那些小东西很讨人厌也心甘情愿。
 你要是有意识地热爱某个东西,老是挂在心头,你就与之共生,这东西便成为你的了,再也改变不了。
 《泰晤士报》乐意自诩为“一张由上层人士写稿,供上层人士阅读的报纸”,在编辑部里年久的人员对那些谄上欺下的事情是不假思索的——“让那些无名小卒的记者等着,先请《泰晤士报》的记者先生。”
 我在世上的剪影虽然别人看来是无害的,我自己却深恶痛绝。  到三十多岁时我厌弃自己男性的情绪更加明确也更加痛苦了,我开始痛恨忠贞不二地为我效劳的这个躯体了。
 我认识的驻外记者中没有势利鬼或马屁精,可也没有什么乐天派。他们在生活里过早地看到了最不堪的一面,知道名望和权力都是欺人的东西。
 我从来没有把性交行为看成性生活中最主要的部分。可是我认为,我有多种多样的官能上的满足来补偿这种射精热情的缺乏。
 我在国外各地漫游了半生。这是因为我爱好游历,也是为了谋生,而我直到最近才认识到不断的漫游是我内心旅程的外在表现。
 我的男性状态已毫无意义。在伊丽莎白真心实意帮助下我不再试图以男身生活下去,采取了改变生理性别的初步措施。
 即将发生的事是我的躯体要按科学所能预期的或者大自然所能许可的幅度改变成女性,(据我看)把我的性器官的指针按我性别的尺度重新安置得更合理,更准确。
 我需要的就是解脱,或者和解——活得像我自己,给自己罩上更加适当的身躯,最后实现我的正身。
 我自己认为我向来是女性,不去改变我的真相,只是去掉虚假部分而已。
 自从本世纪初发现荷尔蒙以来,已经分离和复制成功:我刚踏上这段征程时一天服用三次的药丸是加拿大制造的,从怀孕的母马或母驴的尿里提炼出来的。
 我确知这是个可逆过程,几年试验之后如果我决意不再进行,我会逐渐恢复男性:但我当然是越像女性越高兴,不顾整个外界视我为怪物,
 我的躯体似乎更加复杂了,各种反应愈加灵敏了,可是我感到心灵简化了。
 一两年之后我形体变化的特征已经显而易见了,我看起来不仅年轻,而且更像女性了。至此,我的皮肤不仅由粗糙变为细腻,连外形也开始改变。我的腰变细了,臀部倒变宽了,小小的双乳竟像红花似的怒放了。我的头发本来是枯干鬈缩的,这时变得长而柔软了。我的姿态举止虽然不曾有意识地予以调整,却月复一月地更像女性了。
 我在芦草丛中缓缓蹚过,感觉到冰冷的湖水浸过我腰际直到颤动的两乳,我投入湖水的怀抱,有时我想,这故事要能像最引人入胜的威尔士童话一样就在这里结束有多好。
 我终于接受了这种非现实状态。描述性别混淆的小说我只读过一部,就是杰弗·布朗的悲剧《我知道我的需要》,男女主人公在某一点上决定自己不过是个畸形人,“怪僻,可怜,驼背”。我决不把自己想象成这副模样。任凭世界接纳我或者抛弃我,现在我可以肯定,我终将从这个怪异的蝶蛹蜕化成哪怕不是蝴蝶也至少是像样的飞蛾。
 千千万万颗药片已经改变了我的体型和性格:我哪怕还不是个女子也无疑已是个怪异的男子。
 我不过是处于接近解开我的生平困惑的阶段罢了。我的差异正在弥合,抹平一种不协调状态。我发现大家拿我当不成问题的女子时,便会产生一种正确感,使我感到宁静和满足。
 只差外科手术了——这固然改变不了我在上帝心目中的地位,却必定影响我在世人眼里的地位。我还有男性生殖器,这些年来虽然体内积存了几千毫克的女性物质,我的体内还在拼命制造男性荷尔蒙。我必须给自己找一位外科医生才能一劳永逸地以纯粹女性身份生活下去。
 一种压制不住的力量驱使我克服重重障碍,几乎达到那个无法解释的目标,这力量尚未耗尽。爱情、幸运和意志坚定救了我,使我没有自杀——因为,若无希望以女身而终,我一定自行结束这男身的生命。现在同样是这几种幸福条件——似乎是我像从油泵里获得的燃料一样得自特列芬和威尔士的,必定会伴送我克服那最后的障碍。
 上午我谒见了英国领事。我想到我可能在改变性别过程中死去,那就要请他通知大家。看来他并未感到奇怪,只说置身于安全的一面总是上策。
 我越来越痛恨的那根突出在外的东西已经从我身上切除了。我凭自己的见识变正常了。
 我们还有一点是共同的:即我们全都非常快活。一生中只有这几天,过去没有,今后也不会有,我们终于成了我们自己,我们对此感到甚为满足。我们切除了某些器官,已属伤残,我们摔倒在通道里,绷带曳地,抓住身上的睡衣,可是我们流露出幸福的神情。我们的脸可能痛得紧绷,或者因为打扮有缺陷而滑稽可笑,可是同样由于怀有希望而容光焕发。
 同病者啊,我祝你们好,不管你在何处,也不管这个残酷的世界如何对待你!
 我心想,回本国去重新开始一切是件好事,香槟在手,好旅伴在侧,乐也融融:好像一位公主从有失身份的伪装中解脱出来,又像一个新人从非洲送出。
 我进入女性圈子时虽已年长——有人说我是“迟来的开发人”——妇女那种微妙的从属地位还是赶上了我,我也逐步适应了,正同妇女世世代代相传的适应一样。当然其中并非一点愉快也没有。如果说男子的倨傲态度使人生气,那么他们的礼貌和殷勤则是非常受欢迎的。
 大家通常对妇女要客气得多,社会也纵容她们。
 她可以冒险一试,因为笨人会把她当傻子而聪明人会佩服她的大胆。她的怯弱就是她的力量,她的低人一等就是她的特权。
 我还得加上一件乐事,这事我想诚实的女性都会承认的,就是现在男子对我的一点小小的殷勤,见到我站起身来或者为我开门,这真的给了我一种受宠或有人保护的感觉,也许微不足道,却是受欢迎的。
 竟在女性和男性中间都察觉到嫉妒情绪。他们误以为我已选定了一己的道路。他们只当我已加倍自由。他们对我引述W.E.亨利的诗句:我是自己命运的主人,我是自己灵魂的长官。
 认识一位大学讲师,生为男性,没有经过服用荷尔蒙的预备阶段就做了手术,因为他愿做个女性同性恋者。
 性别问题也有其各种理由,但是我相信错生性别的人中间能够真正达到幸福的只有那些标准型的,即困惑终生的人。在他们,性的困惑绝非首要问题——他们的冲动以至他们本身都没有什么理性目的,只是盲目地毫无办法地被驱向手术台。
 没有任何力量制止得了我们,不怕遭到讥笑,也不怕穷困,不怕与世隔绝的危险,甚至不怕可能的死亡。
 直到写作本书时,我才深入探索自己的情感。然而也没有发现什么能够动摇我信念的情况。万一我再度陷入那个囚笼也阻挡不了我向既定目标迈进,无论前景多么可怕,胜算多么渺茫。我要踏破铁鞋寻找外科医生,我会买通理发匠或者江湖医生,我会拿起刀子自己来干,全无惧色,毫不紧张,义无反顾。
 从童年的宗教性幻想中汲取了一种信念,即达到完美境界的最合乎人情的捷径是在妇女中的佼佼者身上——尤其在刚过绝经期的善良、聪明、健康的妇女身上。她们已摆脱了性机能的束缚,其他方面依然富于创造力,对于爱和情欲仍非木石,经验适度,全无野心而不失抱负。无论哪国,无论哪个人种,整个而言这个范围内的人是我最仰慕的:我得意的是,哪怕只是在后列,哪怕只在侧翼,我现在总算跨进了她们的行列。
 我不愿做世上任何别人,只愿意做我自己。加利福尼亚有句格言是我所赞赏的:“今天是你余生的第一天!”

Written on March 19, 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