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线长说,都是出来打工的 没人逼你
多少黑夜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眼睁睁地,看着生活离你而去
无论以哪种方式 走向死亡 作为一名合格的诗人 你都将死于 自杀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我还想摸一摸天空 碰一碰那抹轻轻的蓝 可是这些我都办不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比谁都渴望站起来 可是我的腿不答应
我只能这样平躺着 在黑暗里一次次地发出 无声的求救信号 再一次次地听到 绝望的回响
其实我并不孤单 我每时每刻都在和我自己说话
在尘世 我和我自己 除了彼此 再没有哪怕一个朋友
泪水三千 我抬不起的右手 只取一勺
秦二世的 宫殿倒在世人的怨声载道里
沿着流水线,笔直而下 我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汩汩流动
我都不曾发现 自己早站成了 一座古老的雕塑
弓着腰,他遍地寻找 妈妈说的梦想
沉沦于打工生活 我眉间长出一道孤苦
十万打工仔 十万打工妹 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 在流水线上,亲手埋葬
师傅说 这是高速机,那是泛用机 这是载具,那是治具 可我看到的 全是冰冷
线长说,都是出来打工的 没人逼你
这满满溢出的疲倦 淌了一地
这流水的城市,疼痛荒野一样敞开
我们的生活陈旧斑驳 似一根电线杆上的牛皮癣广告
二十岁探了探头,就瞥见了七十岁的自己
被风刮伤,一个孩子心里的疼痛无处安放 他在雨中流泪,那场玩具的战争早已走远
他在打工路上无所适从,裹紧单薄衣裳 一路跌跌撞撞
那些傍晚不足一米高的我 如今长成了一米七五的个子 趴在桌上写着,不到一尺长的诗
母亲呵,儿是长高了
可你被生活压弯了腰 矮了下去
啊,车间,我的青春在此搁浅 我眼睁睁看着它在你怀里 被日夜打磨,冲压,抛光,成型
最终获得一点饥饿的,所谓薪水
流水线旁我站立如铁,双手如飞 多少白天,多少黑夜 我就那样,站着入睡
森林尽处蜗居着一个年轻人颤抖的心
每天阳光都会穿过防盗网 来到我每月350租来的单间
每个失眠的深夜,我都在祈祷
今天的劳动不要太重 时间,不要太长 否则,踏出这道门坎 至少需要一百年的勇气
出卖青春,出卖劳动力 卖来卖去,最后发现身上仅剩一声咳嗽 一根没人要的骨头
你需要驮着生活 在夜里加班
你没有钱,没有时光 你只有一滴汗水,两滴眼泪 或许还有,一根病入膏肓的脊椎
流水线上,我的身姿如站似跪
明天除了重复什么都没有 远方除了贫穷还是贫穷
黄昏里他弯下了腰 把路边的往事捡起
当太阳光明正大地从东边升起 我偷偷地走过黑暗
我们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 被经济捆绑着半爬半走
那崇高的灵魂 早在天亮之前沦陷
我想我还能坚持下去 直到太阳挡住了月亮和星星
我心脏里弯曲的两岸,溢出的都是伤
古老的船帆在元旦再次扬起 告别一个年轻人苍老的哭泣
眼看着姑娘们胸前的两个小凸起 一天天地明显 我知道,春天已经来了
我是一只小小的飞蛾 总是奋力地扑向 生活这场滔天大火
走在冷风习习的街道上 我可以感到 阵阵死亡扑面而来
实际上 我说与不说 都会跟这个社会 发生冲突
今夜能败在你手下是光荣的 今夜能跪在你脚下是幸福的
灯没亮 他躺着 没有呼吸
多年后 他手捧自己的骨灰 站在这城市的 十字路口 茫然四顾
我四处流浪 经过白云和泥土 不做任何反抗 任凭生活把我踩着 直到我消失
眼睁睁地,看着生活离你而去
我谈到血,也是出于无奈 我也想谈谈风花雪月 谈谈前朝的历史,酒中的诗词 可现实让我只能谈到血
这里狭窄,逼仄,终年不见天日 挤压着打工仔打工妹
无论以哪种方式 走向死亡 作为一名合格的诗人 你都将死于 自杀
想死 你就去写诗
我还不到三十岁 还没交过女朋友 还没成家立业 这辈子,就算完了
我想在凌晨五点的流水线上睡去 我想合上双眼,不再熬夜和加班
多少个夜班过后,我最大的梦想,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
隔着静电手套 阵阵炽烫仍然通过手指直涌胸口 我咬紧牙关忍受着 就像我必须忍受着生活
一颗螺丝掉在地上 在这个加班的夜晚 垂直降落,轻轻一响 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像在此之前 某个相同的夜晚 有个人掉在地上
总要有人捡起地上的螺丝 这废弃的生活才不至于生锈
我想再爬一爬高高的山头 试着把丢失的灵魂喊回来
我还想摸一摸天空 碰一碰那抹轻轻的蓝 可是这些我都办不到了 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一再地挣扎 竟全是徒劳 我比谁都渴望站起来 可是我的腿不答应
我只能这样平躺着 在黑暗里一次次地发出 无声的求救信号 再一次次地听到 绝望的回响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不说话 我们就这样抱着 耗尽一生
只有我和我自己知道 其实我并不孤单 我每时每刻都在和我自己说话 我自己也很喜欢和我说话
在尘世 我和我自己 除了彼此 再没有哪怕一个朋友
二十四年后 我们就要离开了 这一次 我们早早地约好了时间地点 一起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