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配与抵抗艺术
这些人将其绝大多数非睡眠时间都耗费在权力负载情境(power-laden situations)之中;在此情境中,任何一个错误的姿势或口误都可能造成可怕的后果。
公开剧本并非是故事的全部。
在亲密的晚饭餐桌上,或在打猎途中,两三人之间的对话便决定了整个国家最为重要的事情。政党讨论会、政府工作会议和集会几乎没有什么作用,不过是去露露面,去发表一下声明。
在共产主义国家的公共生活中,正式仪式和后台政治文化之间的裂痕经常会很大。
最差的遭遇并非是个人的痛苦,而是对子女和配偶的虐待。
通过说服底层阶级,使其认为他的社会地位、生活机会和艰苦磨难都是不可改变和不可避免的,这种有限性的霸权就可以在无须改变人们价值的情况下,造成他们同意支配的行为后果。
我的孩子们,做事千万不要直来直去,你们太弱小了;相信我的话,要拐弯抹角地去做……要学会装死,装得像一只熟睡的狗。 ——巴尔扎克,《农民》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的仪容承载着更多重要意义。——帕斯卡尔,《思想录》
当大地主经过时,明智的农民会深深地躬身施礼,默默地闷声抱怨。 ——埃塞俄比亚谚语
社会是一个尤其神秘的动物,它有很多种面目和潜在可能……如果相信社会这个动物在某个既定时刻所正好展现给你的面目就是它的真正面目的话,那将是极为短视的。无人能够完全知晓在整个人群的精神中休眠着的各种潜在可能。 ——瓦茨拉夫·哈维尔,1990年5月31日
穷人在面对富人时有一种腔调,而他们身处穷人圈子之中时则是另一种腔调。富人跟穷人说话时是一种方式,富人之间谈话时又是另一种方式。
这些人将其绝大多数非睡眠时间都耗费在权力负载情境(power-laden situations)之中;在此情境中,任何一个错误的姿势或口误都可能造成可怕的后果。
我颤抖着在暴君面前说出了自由的言论。 ——欧里庇得斯,《酒神的伴侣》
暴君发现,他周围的那些人都在乞求和恳求着他的宠爱;他们不仅必须完成暴君交代的事务,他们还必须像他可能会让他们如何思考那样去进行思考,在大多数情况下,为了满足他的欲求,他们甚至必须预知他的想法。
仅仅服从于他是不够的,他们必须取悦于他,必须绞尽脑汁、自我折磨地为其服务,甚至不惜为此而杀害自己……他们必须为了他的喜好而放弃自己的喜好,强迫他们自己的倾向,弃绝他们的自然性情。他们必须小心谨慎地观察他的言词、他的语调、他的眼神,甚至他的打盹。
我从不会展现出自己拥有一点财产或金钱,我只是通过各种方式尽可能地表现出我拥有奴隶的特征。其次,我从不会表现出自己所实际具有的聪明程度。无论自由民还是奴隶,南方的所有有色人种都发现,他们只有遵循这些做法,才能确保自己的舒适和安全。
公开剧本并非是故事的全部。首先,公开剧本对于从属者的思想仅仅具有无关紧要的指导作用。其次,鉴于支配者会对公开剧本产生怀疑,并“仅仅”将其视为某种表演,因而他们绝不会完全认可公开剧本的真实性。最后,公开剧本的意涵如此可疑,这说明了伪装和监视在权力关系中发挥着关键性的作用。
从属者在进行恭敬性表演的同时,还会努力辨别和解读具有潜在威胁的有权者的真实意图和心理情绪。牙买加奴隶所喜爱的谚语就正好捕捉到了这一点,“装傻充愣,大智若愚”(Play fool,to catch wise)。
我将用潜隐剧本(hidden transcript)这一术语来表示发生在“后台”(offstage)的话语,而“后台”是有权者难以直接观察到的。
黑人厨师阿吉(Aggy)对于自己女儿遭到主人痛打时的反应。她女儿被指控偷窃了某个小东西,因此遭到痛打,对她的指责显然并不公平;阿吉只是在一旁观看,实在无力干涉。
奉承突然消失并被公开挑战所替代的时刻,正是我们在权力关系中少见和危险的时刻之一。
认为受到支配而被迫戴着面具进行表演的人们,最终会发现他们自己的面目开始逐渐变得跟这张面具匹配起来。
在社会主义国家中,那些专门服务于政党精英的商店和医院若未能隐藏好,也将会严重削弱执政党的权力正当性,因为他们公开宣称他们的统治是为了工人阶级的利益。
所有支配精英都会隔离出一个社会场所作为其后台,他们在这个后台场所中不再进行表演,将脱下他们的表演道具;这样做是为了努力使他们跟从属者之间的接触变得仪式化,从而使其在前台所戴着的面具看起来更为坚实可靠,使发生意外事件的风险变得最小。
米洛凡·吉拉斯(Milovan Djilas)在对南斯拉夫政党精英的早期批判中,将既充满意味但又具有秘密性的后台跟公共机关的空洞仪式进行了对比:“在亲密的晚饭餐桌上,或在打猎途中,两三人之间的对话便决定了整个国家最为重要的事情。政党讨论会、政府工作会议和集会几乎没有什么作用,不过是去露露面,去发表一下声明。”
我们通常所观察到的支配者与从属者之间的几乎所有关系,都只是支配者的公开剧本与从属者的公开剧本之间的相遇而已。
对于很多农民来说,诸如偷猎、盗窃、秘密逃税漏税、为地主干活时故意消极怠工等活动,都是潜隐剧本不可或缺的部分。对支配精英来说,潜隐剧本的具体实践也许会包括私下的奢侈和特权、暗中雇佣狗腿子、行贿受贿、篡改地契。
伊俄卡斯忒:你说的是奴隶生活,一个人不能说出心里的事来。波吕涅克斯:他还必须忍受统治者的愚昧行为。 ——欧里庇得斯《腓尼基妇女》
大致来说,公开剧本就是统治精英的自我描绘,就像是他们自己想要留给别人的印象。由于统治精英通常都具有迫使他人进行表演的权力,于是,公开剧本中的话语肯定是以不平衡的方式得到讨论的。其目的是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使统治精英的权力得到人们的肯定和认同,努力隐藏或委婉表达权力统治的丑事。
在相对安全的住所,奴隶们会在言语中表达出自己的愤怒、报复和主张;但是,当面对男主人或女主人时,他们通常都会抑制自己的言行。
在共产主义国家的公共生活中,正式仪式和后台政治文化之间的裂痕经常会很大。
年轻人经常都感到压抑,但哪个受压抑的人没有自己私下的想法呢? ——乔治·艾略特,《米德尔马契》
恭敬这一术语最好被理解为“在传统权威得以实施的情境中所发生的社会互动形式”。
跟强调感受、罪疚和态度的中产阶级家庭不同,工人阶级的父母强调外在的顺从和遵从,他们很少关注背后的动机。这种模式反应出对于辛苦工作和阶级体系的很大程度上的顺从,正源于工人阶级父母的期望和教育。
马来农村中的佃农,他们内部发展出了一种强烈的规范,他们中若有人试图通过向地主提供比当时当地的佃农一般所给予的地租更高的季节性租金来确保或扩大其所租佃土地之面积的话,将受到佃农们的共同谴责。
礼节显然要求人们始终小心谨慎和保持警觉,以便随时适应有权者的情绪和要求。
1789年之后,法国的革命者立刻采取果断的决策,禁止使用“您”(vous)。
统治阶级称呼地位低于他的人时会称其为小伙子(garçon)或称呼其不带姓的名字,而地位较低的人则称呼前者为先生(monsieur)。
作为支配者的精英也许并不怎么知晓表演背后的事情,但他们很少会完全相信他们直接看到和听到之事所具有的表面价值。
那些一旦见到主人就赞美地说“我的主人、我的老爷”的人,说的都是主人离开后他根本说不出口的话。
其中最差的遭遇并非是个人的痛苦,而是对子女和配偶的虐待。
几乎在全宇宙范围内,所有从属群体都会竭力诅咒那些侵犯者。
能够最佳地将公开剧本的内容(像支配者自己希望看到的那样)传达出来的,莫过于支配者为了热烈欢庆和大肆宣传他们的统治而自行组织的各种正式典礼。
老挝的阅兵典礼是规模缩小的、条件简陋的万象版本的莫斯科“五一”劳动节红场阅兵。庆典正式开始前的数周时间,被用来进行精心准备,以确保表演的顺利进行;实施宵禁,悬挂横幅,重漆建筑,佛教圣地塔銮寺附近的游行地面要重铺水泥,城市中的那些没有法定住所或合法事务的人将会被逮捕。
要减少从属者之间未经许可之聚集,方式之一便是直接禁止。
在美国,“如果没有一位白人监督者在场的话,五名以上奴隶的聚集是被完全禁止的。”
通过说服底层阶级,使其认为他的社会地位、生活机会和艰苦磨难都是不可改变和不可避免的,这种有限性的霸权就可以在无须改变人们价值的情况下,造成他们同意支配的行为后果。
人是一种渴望平衡的存在:他总是会以仇恨之重(the weight of hatred)去平衡那积压在他背上的罪恶之重(the weight of the evil)。 ——米兰·昆德拉,《玩笑》
我的孩子们,做事千万不要直来直去,你们太弱小了;相信我的话,要拐弯抹角地去做……要学会装死,装得像一只熟睡的狗。 ——巴尔扎克,《农民》
只有地位平等者之间才可以彼此笑一笑。如果从属者被允许在支配者面前发笑,如果他们不能抑制住他们的高兴,那将意味着不够尊敬。 ——亚历山大·赫尔岑
我想要告诉你的是,你的仪容承载着更多重要意义。——帕斯卡尔,《思想录》